▍守谷香小說集 留給你的窗(4)
換上平時的便服，我著一件水藍的洋裝，襯著窗口的藍天，
走出房門，老爺子開車到大門來接我，
三位未來式醫生現在式同學也在，
我搖下窗，向大家揮手說著再見。
天氣晴朗得太藍，陽光閃了一下我的眼睛，
好像就要下一場雷雨，車子緩緩滑動著，
卻突然煞住，我回頭看老爺子一眼，他正痛苦的按著心，
所有的人一湧而上，在醫院的大門口，我生命的第一個春天悄悄離去。
急診室外上的長廊上，我的藍色洋裝怎麼看都暗了，
午後的陽光，透不進窗內，被層層疊疊的雲阻礙了
副院長來到我面前，輕輕地說。「若如，妳爺爺不想妳擔心他。」
「心臟的問題嚴重嗎？」
「人身體上的器官都會因為老化而陳舊，即使他是一位優秀的醫生。」
「可是，他平常都很好，從來都沒什麼病痛的。」
「若如，他已經74歲了。」
74歲，和我有半個世紀的差別，副院長提醒著我關於人生，
但我太年輕了，以至於我以為青春是可以永駐，時間是以調慢的。
「于若如！我爸怎麼樣了？」她的聲音，我不必回頭就知道是誰。
「醫生都在裡面，應該沒事的，請您不要擔心。」
踩著細跟的高跟鞋，一襲合身的軟料衣裳，她拿著皮包拍身上的雨珠。
「還好，我還沒飛回美國。」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想告訴她。
「嗯。」她的口吻聽起來那麼不在意，我有一口氣哽在胸口，呆著。
「這位是若如的媽媽嗎？」王大進傻呼呼的插話進來。
「不是，好嗎？」她橫了王大進一眼，邊拉著副院長到別處談話去了。
「若如，那她是…妳阿姨囉？」
「我，我不知道怎麼稱呼她。」我是真的苦惱。
「院長不姓于。」你聽出了蹊蹺。
「對唬。」
「我和老爺子沒有血緣關係，我是老爺子收養的。
那個女士是老爺子的女兒，已經移民國外很多年了。」
「妳是收養的？」驚訝是可以預期的。
「聽說是未婚生子，就在這家醫院，生下我就死了，
沒人知道生我的女人到底是誰，原本要送入社會局，
老爺子見我可憐就助養了我，供我讀書長大，
20歲的那年，還給我一個名份，正式收養我，
他說以後便是一家人了。」
「我想，她會對我有點不友善，
大概是不喜歡一個陌生人突然闖入了家裡的感覺。」
「妳還好嗎？」你走近了我。
「老爺子是個好人，但是他不快樂。」
「那妳快樂嗎？」
這次的問題太大了，我只能嚐試回答。
「如果我愛的人都能快樂，我就會快樂。」
＊ ＊ ＊
回到原本打算今天離開的房間，放下手提袋，
我早先未關上的窗吹著涼風，幽暗而未開燈的，竟是這麼地冷清。
我想起了『藍月亮』，和許願的故事。
可是來到池塘邊，什麼也沒有，今天不是月圓的好時機，
我氣惱得哭了，丟一塊石頭下去，
咚一聲後，石頭並沒有像一隻海豚一樣還會浮起來，這裡不是大海。
腳踏車的聲音忽起忽落，你衝過來，大叫。
「我就知道妳在這裡，快，我來載妳回去」
轉穿梭林道，雨來的太突然，誰也煞不住該來的，一陣大雨打在身上，
沒有讓人走散，反而是讓兩個同在一車上的伴侶，更緊緊靠近了。
「我們是不是太靠近了。」我對自己感到自卑，你不明白，但懂悲哀。
「我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但是我真心希望我是大老爺的孫女，
可惜藍月亮不在。」
「月亮會知道的。現在妳爺爺…，他要找妳。」
＊ ＊ ＊
「妳可以進去了。」應該叫阿姨的她說。
開了門，我知道這是遲早的，可是我好喜歡這個白髮的老先生，
他是那麼仁慈給我了溫暖，甚至給我一個家。
「老爺子，我願意服侍你一生一世，以報答你對我的恩情。
但不要這個，你給我的親情很夠了。」
「收下它，妳有這個資格的。」
「若如，妳的名字是我心中永遠的遺憾，這兩個充滿假設性的單字，
是我一直希望追回往日，要是我不那麼堅持，妳的父母都應該在的。」
「我不明白，你之前就認識他們了嗎？你知道我的爸媽是誰？」
「妳的父親是我的大兒子，妳看過照片的不是嗎？」
「大兒子？這怎麼可能，你不是說他年輕的時候就失蹤了。」
「是我趕他出門的，我要他讀醫他不肯，他還愛上了一個學畫的女孩，
說要一起學藝術，說什麼也不肯回頭。」
「可是…我不是你收養的嗎？」
「聽我說，乖孩子，妳是我的孫女，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都是。
我那從小受保護又體弱的兒子，禁不起一點生活上的折磨，
在我惡意的堅持下，就病死了，妳的母親也是，
臨終前她來到這裡…。」
「不可能的，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一個人…。」
「我也曾年輕而固執呀，我不懂什麼是愛一個人需要給他自由，
而不是叫他照著我的劇本演，我很抱歉讓妳委屈了這麼多年。」
「不是，你是醫院裡最開明的人。」
「那是我吃了大虧，才換來的。我看著妳長大，我有虧欠和欣慰，
為了確定妳喜歡我，我才到妳20歲時，經過妳同意，正式入戶籍。」
「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你都是我的…。」
我哽咽著一句陌生又熟悉的稱謂。
「爺爺…。」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他，我心中的老爺子。
燈真的暗了，爺爺的女兒，我的阿姨泣不成聲，我卻哭不出來，
拿著爺爺為我預留的文件，証明身份的DNA，和他想補償的善意，
我說什麼都覺得太沈重，身體像是需要空氣卻被海草纏住的海豚，
掙扎著想浮出水面，一口氧氣也好，
藍月亮實現了我終於是爺爺的孫女，
可是我只顧著自己，那一個願望，為什麼不是許他能長命百歲。
於是我逃走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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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很久以前和伍思凱一起搭配的音樂故事（留給你的窗）
上面照片是當時合作的慶功宴加記者會，在場的也都是其他作家
出版了：思念的風-伍思凱音樂三說（現在應該買不到了吧，羞）
